「少年耶,汝那邊款款耶,好通返去讀冊啊!」
資源回收站的老闆揮著賣力而髒污的汗水,對著我喲喝著。
我實在懶得跟他爭辯讀書的好壞,對那個年紀的人而言,
讀書永遠是最好的出頭方式,否則就是要像他一樣,撿一輩子垃圾。
「喝啦!款了就返去啊啦!」
他其實不知道,我很喜歡做這種工作。
除了出賣的力氣而產生的身體疲勞,讓我察覺我自己,
資源回收這種撿多少賺多少的無本生意無疑是世上最好賺錢的事業。
書還讀得不夠多嗎?自從環境工程學系畢業以後,放棄甄試研究所的機會的我……
「喝!這冊真重!」
我提起一梱書,抱怨著。
「這裡面的知識,份量還真不輕鬆。」
「頭家,這些罐仔幾塊銀?」
又是那個奇怪的中年男子,每個星期總是會提兩袋的酒瓶子來。
有的是啤酒,有的則是高梁、紅酒之類,種類繁多。
這麼多酒瓶,再加上那八零年代的粗框眼鏡,還有藍白拖鞋,
我才知道中年人也有宅男現象。
「二十!」
「啥!這麼多罐仔,才二十塊銀?」
中年宅男似乎對這價格不很滿意,悻悻然望著不爭氣的兩袋酒瓶。
「汝下回拿阿魯米過來換,阿魯米卡值錢!」
的確,如果拿鋁罐來換的確能換多一點。
「免啦免啦,缶仔耶卡貴!」
宅男拿走二十元硬幣,消失在街角。
「ㄟ,頭家,啥咪系缶仔?」
我非常疑惑,為什麼我的台語字彙中沒這個字。
或許書讀得還不夠多。
「就系阿魯米耶酒矸仔啦!」
老闆豪氣地說著,汵著那髒髒的汗。
「喝啊!返去讀冊啊,這汝今仔日的工資」
他喝令我快點回家,塞給我帶著酸氣的一仟元。
我已然是那邊的正式員工,一天勞力的代價,只有一仟元。
一仟元,家教四個小時就有了。我卻付出十個小時來換。
但我的心裡甜滋滋的,這才是自己賺到的錢。
出賣知識,只不過是我把書上的東西賣給別人,我不懂為什麼有人想買?
對於那個中年宅男,我實在非常好奇。
一個星期喝那麼多酒嗎?還是他也是撿破爛的?
「頭家,剛才那個人,也是撿垃圾的嗎?」
我拿同樣髒污的汗水當交情,開始和老闆瞎聊八掛。
「啥咪咧撿垃圾,人住在轉角,大學耶教授!」
教授?令人不敢相信,那個髒兮兮的宅男,
看起來就是會在房間看A片自high的中年孤單男子,竟然是大學教授!?
「那酒伊飲的嘛?一個人飲那麼多?」
我對他的酒量感到好奇,如果他一個人在家喝那麼多久,
那他就不是宅男,而是失意落魄的中年人了,雖然那與他大學教授的光環不符。
「伊一個人飲的,伊對這個社會真不滿。」
老闆的眼神突然轉為沉靜,默默地談論著教授的八掛。
我這才驚覺,原來老闆也是一位歷盡蒼桑的中年人。
「伊現在教授嘛嘸做啊,就一個人待在厝內,飲燒酒。」
「喝啊!返去讀冊啊!」
老闆趕我回家,似乎不願多談。
而這次的語氣充滿堅決,是中年男子洗練過後的堅決。
我實在無法反駁那種意志,拿著一仟元現金,回家。
回去的路程有點遙遠,這一區的資源回收中心似乎就那個點。
這種無本的生意竟然還可以獨攬,老闆真是削翻了!
老闆的話一直在我而邊迴響:「少年耶,返去讀冊啊!」
令我想起那酒氣繞身的中年落魄教授。
讀了一輩子的書,卻不知什麼理由的蹲在家裡喝滿杯苦酒。
工作服內一仟元現金飄來一陣酸氣,原來那滿腹詩書的大學教授,還比不上我。
風吹得我眼睛發疼,髒臭的雙手可以騎車,可以收錢,就是不能揉眼睛。
睜睜地流下眼淚,從遠處看,我一定蠢得可以,一邊騎車一邊哭,就像MTV裡失戀的女主角。
我又想起老闆的那一句話,於是在勁風中放聲大哭。
老闆做著無本生意賺大錢,心中卻一直擺脫不了讀書出頭天的執念。
我和教授,讀了一輩子的書,到最後,一個龜成宅男喝苦酒,
一個卻為了出賣勞力賺來的一張酸臭仟元大鈔沾沾自喜。
風裡盡是回收場的酸氣。
我彷彿聞到,被我丟棄那一梱書的悲鳴。
- Feb 05 Mon 2007 22:24
讀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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