劍之舞

「我並不是討厭雨天……」Ｔ抱怨著。
那語氣讓我覺得，他清理衣擺上雨水的動作，是不小心的。
「只是一早起來要冒著雨趕過來，實在令人受不了……」
然後繼續整理他依然筆挺的衣衫，我很懷疑那是什麼質料做的？
我淡淡地說：「你開車，沒差吧？」有點受不了他不太自然的抱怨。
「是沒差吧？可能我只是不愛一早起床，腳下就溼滑滑的。」
「要知道，一腳踩滑了，那一點也不好玩。」

「啊哈，原來重點是這個！」
我心底想著，「的確，這是Ｔ最不喜歡的了。」
他總是一副優雅的樣子。

「反正乾燥的冬天很適合下點雨。」Ｃ突然這麼插進一句話，
那種突兀的感覺就好像他之前一直不在這個房間一樣。

「是啊！浪漫透頂！」Ｔ在轉眼之間已沖好紅茶。
「在英國的時候就是這麼喝茶的！尤其是這種天氣之下。」
他的眼神透露出英國人那藍綠的色彩，在那一剎那耀眼迷人……
碧藍色的眼睛，和深紅的茶色形成明顯、衝突的對比美！


接著是一陣漫長的沉默。
Ｃ淡淡地沏著他的茶，淡到畫面裡幾乎沒有他的存在。
淡得透明。


我一直思考像Ｃ與Ｔ如此不相像的人，怎麼當好朋友？
我還曾經一度懷疑或許只是因為二個人都愛喝茶，
Ｃ當時對於這答案，只是悠悠地笑了一下，然後一語不發地淡出畫面……
我也曾向Ｔ問起這一點，
他則是煞有其事地跟我介紹著茶葉的種類、出生地的土質、發酵過程等等細節。
和他們當朋友真是一種衝突，不僅Ｃ和Ｔ衝突，連我跟他們兩個都很衝突。
我可能只喝水或果汁，反正只要能喝的就行。
總之，我沒有Ｃ那種悠然，也沒有Ｔ那種認真講究的精神。

Ｃ拿著陶壺在瓷杯杯緣上畫了一圈，像是在進什麼儀式。
嘶～地打破沉默。
只可惜這一聲餘韻不足，就像沾墨不多的筆鋒，劃過去，
到了尾勢，就虛弱無力了。
Ｔ依然以他那種認真的神情躲在紅茶的溫暖與靜謐裡，
這房間，頓時，彷彿連雨聲都不存在似的。
我只好替自己找點事做，例如弄杯咖啡什麼的，至少這比倒水花時間。
最好濃一點，這樣才能在這種無聲、淡然的幽靜裡，弄出點快樂的氣氛。
順便打破Ｃ、Ｔ他們喝茶時的悄然，也幫透明的環境增加點顏色。


Ｃ的小瓷杯裡盛滿了金黃色的茶湯！
我決定與他們來場無言的爭鬥，比色彩，比氣味，也比氛圍。
就用目前手上的咖啡。

「冬天之所以會乾燥呢，是因為冬天的時候……」
Ｃ竟然首先打破這種祥和？！出乎意料地毀了我精心策畫的大戰役！？

「噢！拜託～～」「可不可以不要在這種煩人的下雨天，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時候，
　講這種討人厭而且古怪的自然科學？你又不是科學家，你也不是……」
Ｔ好像意識到什麼，但來不及了。
這也不能怪他，我想，與其說他是在責怪Ｃ打破這種寧靜，
更多的是Ｔ不願意承認二分法的實用性，他的浪漫性格，
總是認為落花水面皆文章。
這麼浪漫的人，無法忍受Ｃ那種把世界一分為二，又二合為一的想法。
況且這想法還真的有點古怪。

Ｃ淺淺地翹了一下嘴角，與他的身形一樣淡。
舉起右手在瓷杯緣輕輕順了一道圓弧。
一切是如此雲淡風輕，行雲流水……
然後回復沉默，終於開始喝茶。
他那黑得出水的眼裡映著跳動著的金黃色，
我突然覺得，這世界上，好像只剩下黑色與黃色？
又有種感覺，好像黑色與黃色，構成了這個世界？

Ｔ隨手擱下茶杯，轉身勾了把傘。
他勾傘的動作非常熟練，與Ｃ繞指畫圈的流暢度一般。
然後信步散出門外。
牆上鐘聲響起，Ｃ則好整以暇地喝著茶，
不小心對上我不知所措且狐疑的眼神！
最後一個音符結束，他終於說：「幹嘛？」然後報以淺得感受不到的笑容。
回頭繼續喝茶……

我苦笑著，望著磨豆機下剛磨好的咖啡粉，
爭鬥早已瓦解，漸漸傳來的香味卻形成一只無形的鎖扣著我。
我不如Ｔ的浪漫優雅，也沒有Ｃ的天真自然……

一口吞下滾燙且酸苦的咖啡，希望待會兒雨停了之後能見到太陽。
那麼至少，在他們兩個面前，手上這杯咖啡的熾烈與熱情，才得以發揮！
「我真的，不是那麼討厭下雨天的。」
我對著剩下半杯的咖啡說著，然後抬頭望著細雨像塵埃般灑落……